《天主教教理》說「同性戀的行為顯示嚴重的腐敗,聖傳常聲明『同性戀的行為是本質的錯亂』,是違反自然律的行為,排除生命的賜予,不是來自一種感情上及性方面的真正互補。在任何情形下同性戀行為是不許可的。」(教理2357條)[1] 這說法常受到支持同性戀者駁斥,其中包括從生物學證據主張人類同性戀為自然現象的學者,而顏聖紘副教授於2013年發表的文章《從演化生物學來看 同性戀為自然現象》(以下簡稱《從》)便是如此主張。
其實從動物社會的自然現象,無法推論到類似行為是否也是人類社會的自然現象。就以《從》文中所舉的螞蟻和蜜蜂為例,顏教授以此論證雖然大多數工蟻和工蜂沒有生殖能力,但牠們的社會並不因此而崩解。言下之意,似乎是欲由此推論,人類社會縱使有不少無法生育的同性結合,人類社會也不會因此崩解。但此一推論卻有一大漏洞:像螞蟻和蜜蜂那樣的社會結構與繁殖方式,絕非人類社會的自然現象。從來沒有一個人類社會是靠一名皇后和他的少數丈夫不斷生育而繁延下來的。
即使是哺乳類動物的生殖現象,也不能類推到人類。哺乳類動物可以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交配,這對牠們是自然的。在人類社會中偶而也會出現這種公開交配的現象,但都是罕見的例子,而且都會受到多數人的道德譴責。由此可見,將動物界的自然現象與法則套用到人類社會並藉此合理化同性性行為,是行不通的。[2]
《從》文也用了近半頁的篇幅,指出許多鳥類與魚類都有合作生殖的行為。所謂合作生殖,文中說「就是類似『沒結婚或不婚的阿姨或姑姑幫嫂嫂帶小孩』……在人類不也是這樣嗎?那些不婚的阿姨姑姑,甚至是叔叔伯伯幫兄弟姐妹顧小孩,一方面讓親生父母能夠專心上班,二方面也使家族關係融洽,不是嗎?這就是合作生殖的益處。」的確,合作生殖在動物界和人類社會都是自然現象,[3] 但這與同性性行為是否自然或合乎道德有何關係呢?顏教授是想暗示,同性戀者雖不能生育但可以協助照顧親屬小孩,因此對生育也有貢獻嗎?但縱使有此貢獻,也不能據之推論同性性行為合乎道德啊!一個婚外情的丈夫也可以協助妻子照顧孩子,但這並不表示婚外情合乎道德。
除了借用動物的行為來論證人類的同性性行為也屬自然,《從》文也嘗試以醫學界的決定說明同性戀是自然的。文中說:「那同性戀是天然的嗎?當然。……目前所有的醫學領域都不認為同性戀是疾病,那為什麼它不自然?」這話有兩個盲點。首先,一種行為是否疾病所致,和它是否自然沒有必然關係。就算醫學界認為同性戀是疾病,它也可以是自然的,就如台灣有3%新生兒患有蠶豆症,[4] 依顏教授的標準,這也可視為自然現象。如果同性戀傾向是後天環境造成的,那麼縱使它並非疾病,它也是非自然的。其次,更重要的是,天主教會所講的自然律,並非等同於大自然的物理、化學或生物自然法則,而是自然道德律(natural moral law)的簡稱。[5] 即使依自然的機率,有部分人真的天生就有同性戀傾向(homosexual inclination),也無法完全推翻「同性戀行為違反自然律」此一論述。
此外,《從》文一再強調同性戀不會使人類族群或遺傳多樣性消失。文中說:「請問對人類這種相對長壽的社會性生物來說,至少有10%的非異性戀族群,再加上不婚不生的異性戀人口,會有問題嗎?其實不會。」這段論述有兩點是值得留意的。首先,類似「人類有10%是同性戀者」這個統計數字雖然許多人朗朗上口,但卻很可能是高估的(Shlemon, 2012)。即使是擴大至「非異性戀族群」(這名詞該如何界定也見仁見智),10%也是高估了。人口學家Gary
Gates (2011) 分析11項美國的全國調查後估計,全美成人中同性戀和雙性戀者合計約3.5%,跨性別者約0.3%;這些數字遠低於《從》所說的10%。
其次,不婚不生的異性戀人口,其實已對許多社會造成問題,而非如《從》文所暗示的,對人類族群或遺傳多樣性消失全無威脅。以台灣為例,「婦女總生育率於1984年開始低於維持穩定人口結構的人口替代水準2.1人,隨著晚婚晚育、不婚不育等社會風氣盛行,2003年起落入超低生育率水準1.3人,近年在Covid-19疫情影響下,更是低於1.0人以下。」(國家發展委員會,2014)這並不是說,為了解決少子化的問題,我們該「因此」反對同婚或同性性行為。正如我們不應強迫異性戀者結婚生子,我們也不應為了增加人口而強迫同性戀者改變其性偏好。但卻必須正視不婚不生的趨勢對人類存續的威脅。
《從》文的另一個論點,是同性戀行為無害論的進階版:不生孩子不僅對社會無害,反而有益。文中說:
然而重點是在於,同性行為究竟危害了誰?就生殖觀點來說,非生殖個體並沒有造成社會性動物的崩解,反而因為這些非生殖個體對社群其它方面的貢獻,有可能有助社群的穩定。例如同志社群的消費、納稅、以及在各領域方面的工作付出,都是社群貢獻。因此使用「無法產下後代」為由認為同性戀不自然在科學上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這段話有幾點是值得商榷的。
第一,一群人對社會有無貢獻,和這群人的某些行為是否合符自然規律或合符道德無關。近年台灣有多名對社會有所貢獻的民意代表,爆出論文抄襲的醜聞便是例證。所以,同志社群對社會貢獻再大,也不足以證明其同性性行為是自然的或道德的。
第二,同性性行為未必真的對人無害。男男性行為有更高的愛滋病風險,這是醫學上的事實,而原因之一就是肛門的自然設計並非用作性器官,因此肛交較易造成肛門和陰莖的磨損。[6] 美國疾病管制暨預防中心(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CDC)於2015年12月發布的訊息指出,在未戴套的情況下,肛交的接受方感染愛滋病的機率是十萬之138,比一般陰道性交接受方感染愛滋病的機率十萬之8高出許多;肛交的插入方感染愛滋病的機率是十萬之11,也比一般陰道性交插入方感染愛滋病的機率十萬之4高約兩倍。男男肛門性行為還會增加接受方肛門糞便失禁的風險(Garros
et al., 2021)。女女性行為常會借助情趣玩具來達到高潮,但這些玩具普遍含有雙酚A、PVC和塑化劑等內分泌干擾物質(endocrine disrupting
chemicals,亦稱環境賀爾蒙),增加了健康風險(Enyoh & Wang, 2024; Sipe et al., 2023)。
第三,也是回應「同性戀行為無害論」的最重要一點,是無害他人也並不一定合乎倫理。自由主義大師彌爾(John Stuart Mill)主張,只要不傷害別人,我們就可以自由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但真的如此嗎?試問挖一個百年來無人問津的荒墳,盜走裡面的古董,傷害了誰?答應一個垂死、孤身一人的老人送他骨灰回中國大陸,事後卻食言,傷害了誰?這些看似沒有受害人的行為,都不合倫理,或至少是不應鼓勵的。同理,同性性行為是否合符倫理,也不能單從它是否沒有明顯的受害人來判斷。這原則對相信造物主才是倫理善惡的最終裁判者的天主教會而言,更是如此。
最後《從》文又說:「反對同性戀者,最常使用的理由不外乎:同性戀無法產下後代,所以不自然。……這樣的觀點對於不孕夫婦或選擇單身的異性戀情何以堪呢?」這話倒有幾分道理。的確,有些反對同性戀者以「同性戀無法產下後代,違反自然」作其主要論述,缺乏足夠說服力。但請注意,天主教教理的用詞是「排除生命的賜予」而非無法生育。這教理講求的,是順應天主的安排,如果上天願意賜予生命(讓做妻子的懷孕生子),那麼那夫妻便應喜悅地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如果上天不願意賜予生命,那麼便不應強求。這也是天主教會反對以非自然方式進行人工避孕和人工生殖的理由。[7]
如果一對男女相愛,雖然女方已過更年期,無法生育,教會仍會同意他們結婚,因為這種無法生育不是這對夫妻刻意做成,而是自然規律造成的。如果奇蹟發生,這妻子後來懷孕了,這對夫妻也應順從天意,抱持對生命開放的態度接受這新生命。[8] 但同性結合則不同。同性結合的雙方,都是「放棄」了生育的機會,選擇了一個無法「自然」生育的結合方式。
當然,擁同人士可以說現今的科技已經可以讓同性戀者也能生育了。事實上,台灣已有些同婚的女性或男性主張他們也有生育權,要求政府准許他們利用代孕及人工生殖生育後代。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我們捨棄自然安排的機制,企圖用科技取而代之時,往往也得付出代價。代孕及人工生殖對孕母及生下的小孩,都會帶來更高的健康風險(Kapfhamer & Van Voorhis, 2016),也牽涉到諸多的倫理問題。[9]
國家發展委員會(2014年7月15日)。少子化。https://www.ndc.gov.tw/Content_List.aspx?n=F1A11260E1728490
顏聖紘(2013年11月10日)。從演化生物學來看 同性戀為自然現象。環境資訊中心。https://e-info.org.tw/node/94858
Enyoh, C. E., & Wang, Q. (2024). Sex toys
for pleasure, but there are risks: In
silico toxicity studies of leached micro/nanoplastics and phthalates. Hygiene and Environmental Health Advances,
10, 100092. https://doi.org/10.1016/j.heha.2024.100092
Garros, A., Bourrely, M., Sagaon-Teyssier,
L., Sow, A., Lydie, N., Duchesne, L., Higuero, T., Damon, H., Velter, A., &
Abramowitz, L. (2021). Risk of Fecal Incontinence Following Receptive Anal
Intercourse: Survey of 21,762 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 The Journal of Sexual Medicine, 18(11),
1880–1890. https://doi.org/10.1016/j.jsxm.2021.07.014
Gates, G. J. (2011, April). How many people are lesbian, gay, bisexual,
and transgender? The Williams Institute. https://williamsinstitute.law.ucla.edu/wp-content/uploads/How-Many-People-LGBT-Apr-2011.pdf
Prosen, D.(2022)。與受同性吸引者同行一給天主教徒的指引(張希賢譯)。教區婚姻與家庭牧民委員會。(原著出版於2019年)
Shlemon, A. (2012, March 1). Is 10% of the Population Homosexual? str.org/wis-10-percent-of-the-population-homosexual
Sipe, J. M., Amos, J. D., Swarthout, R. F.,
Turner, A., Wiesner, M. R., & Hendren, C. O. (2023). Bringing sex toys out
of the dark: exploring unmitigated risks. Microplastics
and Nanoplastics, 3(1), 6. https://doi.org/10.1186/s43591-023-00054-6
[1] 這裡「錯亂」是disordered的翻譯。有天主教的醫生主張在此譯為「障礙」較妥(見Prosen,
2019/2022,頁ii)。
[2] 同性戀一詞在日常使用時,可以包含幾個意思:同性戀者、同性間的性吸引,以及同性性行為。天主教反對的主要是同性性行為,本文也以討論同性性行為為主。
[3] 「合作生殖」是沿用顏教授的用詞。其實,對人類社會而言,這樣的行為或許稱為「合作照顧親族中的小孩」更適當。
[4] https://tw.news.yahoo.com/新生兒篩檢統計出爐-每百位寶寶就有3人患-這遺傳疾病-044408538.html
[5] 按天主教的理解,自然道德律是天主刻在人心中的道德律令,令人的理性可以理解的法律。它是人性裡的一個天賦的道德秩序,讓人運用理智便可分辨出當守的道德責任。
[6] 依衛生福利部於2016年7月發表的《愛滋防治第六期五年計畫》報告,台灣的男性愛滋病患有60.3%的致病原因是男男間性行為,遠高於男性因與女性性交而感染愛滋病的比例(後者僅占男性愛滋病患中的16.5%),而肛交則是此風險偏高的原因之一。
[7] 符合自然的避孕方法和符合自然的助孕方法雖然較鮮為人知,但實際上是存在的,而且效果也不輸現在流行的避孕和人工生殖方法。天主教會是容許這些自然方法的。
[8] 在基督和猶太宗教的聖經中,有多個因為天主祝福而從不育變為可生育的例子。最著名的是亞巴郎(Abraham,又譯亞伯拉罕)老年得子的故事。
[9] 有關代孕及人工生殖的健康風險及倫理爭議,可參考本部落格的《為下一代的健康與社會和諧,請審慎投下你的一票》一文,https://sizifig.blogspot.com/2024/01/blog-post.html